汀州話壁虎怎么說

涂明謙

由于網絡話題，我和家人討論了一個動物，就是常常會在家里見到的壁虎。汀州話壁虎該怎么叫呢？

汀州方言是分南北的，汀北為汀州府城包括寧清歸和贛南，汀南則以驢子嶺為界，南達海隅。很有意思的是汀南汀北對壁虎的稱謂是不同的。

汀北也就是汀州府城稱壁虎為chi虎。這個動物在周存老師的《長汀話詞典》中有兩個詞條：“（1）bia2壁羅子 在墻壁上找食物（羅食）的蟲子。有的地方用于稱壁虎，有地方稱一種大蜘蛛。（2）chi1彘虎 壁虎，又寫作‘豸chi1虎’‘螭chi1虎’。”今天汀州府城中的舊居民仍然發音為chi虎，而年輕一代城關人受到普通話影響則直接說壁虎。汀南，從南山涂坊過永定一直到梅州、三饒至海濱，則稱壁虎為壁蛇子，意為游壁的四腳蛇。

不同的稱謂代表不同的文化表達，我們說一說汀州府城的chi虎。

先要說一下壁虎的別名，守宮。

這個名字起源挺早，因為宮并不是生來就專指皇家宮殿，在上古時代指房室，從遠古的洞穴發展而來，再后來宮室并舉，宮指建筑群，室指居住單元，合起來泛指建筑，再后來專指王室居所。

何為守宮，就是一種動物長期伴著人類生存在房屋之中。那為何這個動物不生活在野外？也就是說為何這個動物要伴著人類？野外有沒有壁虎守宮？當然有野生的壁虎，且沒有家養的壁虎，它與人類相伴，是因為人類生活的地方蚊子、蒼蠅多，這些食物多的地方壁虎自然也多，沒有人類的野外食物相對少，壁虎有，但密度肯定也小。所以守宮之名，當然是人類開始了宮室之居，它們才跟著遷入，與人類可能已經有以萬年計的陪伴，可能超過六畜。

至于張華《博物志》中對守宮砂的描述，其實是先有守宮這種動物的稱謂，而后才有守宮砂的傳說，當然這基本是無稽之談。

《博物志》原文：“蜥蜴 或名蝘蜓，以器養之以朱砂，體盡赤，所食滿七斤，治擣萬杵，點女人支體，終本不滅，有房室事則滅，故號守宮，傳云東方朔語，漢武帝試之有驗。”

從原文我們就能看出，張華的時代對壁虎和蜥蜴這種科屬相近的動物區分不是很清楚，也就是說他們認定的守宮未必是壁虎，或者也不是專指壁虎。再一個就是這話傳說是東方朔所說而傳說漢武帝試過有用，這當然是傳說，因為你給壁虎和蜥蜴喂朱砂，它吃不吃且不說，吃了重金屬中毒很快就會死也不說，你還要想喂滿七斤，真是“荒誕不經”的傳說啊。

這顯然是古代男權時代的人們對“處女焦慮”的具體表現，非常可怕。

那汀人稱壁虎為chi虎在文化上到底出于何源呢？

我們先要對這幾個字進行解析，周存老師的字典里舉了三個可能的字，我覺得已經覆蓋了大多可能性，即彘、豸、螭，當然我要加上一個篪字。

先說彘字，zhi音在汀州發chi音，古代指豬，壁虎為何用豬名？這當然是因為形似，豬婆龍。豬婆龍即是鱷魚。比如紅山文化中的玉豬龍，即是豬也是龍，為何不能是鱷魚？在汀州客家的傳說中，大地是放置在一只巨大的豬婆龍身上的。而壁虎歸于蜥蜴目中，鱷魚則在鱷目中，似乎差得很遠，但從形態上我們基本會認為它們應當都與恐龍時代有關，鱷魚和蜥蜴之間則有鱷蜥這樣的介于中間的動物。且不說分科分目是否絕對科學，只說它們是極為相似的動物，卻是無疑。另外，人類在鑒定一種動物時，很多時候出于口感：大多數人應當不會吃壁虎，不過我的一位南山同學在吃過鱷魚肉之后說特別像雞肉，無獨有偶，我父親則說他吃過的“五爪金龍”也特別像雞肉。而雞通常被認為是恐龍的后代。哈哈哈，我這不是嚴肅的考證，只是博君一笑。

但從以上種種用彘字就能說得通，因為民間命名一個動物，往往出于感性，而不是理性，你用今天的科目綱屬去重新理清古人命名動物的來源，那自然是不對的。

再說豸，今天因為冠豸山，這個字被認為客家話應當發zhai，當然是不對的，因為冠豸山今天的發音來自官寨山，汀州客家話包括連城方言，蟲豸zhi就是發音為蟲chi的，歷來如此，并無別的發音。我母親所唱的汀南山歌中提到“人生非蟲豸”發音即為“蟲豸chi”，亦可佐證。但是在這里用這個豸，顯然是不準確的。

因為古辭書《爾雅》中：“有足謂之蟲，無足謂之豸。”

壁虎有腳，而豸為無足之類，用豸虎當然就不合適了，又不能用蟲豸虎，在稱謂上就拖泥帶水了，不符合漢語方言精準干練的表達特征與講述需求。

再說螭。

屈原的《楚辭》中有：“乘水車兮荷蓋，駕兩龍兮驂螭。”又有：“駕青虬兮驂白螭，吾與重華游兮瑤之圃。”

這里螭指龍的一種，龍生九子，這是一種沒有角的龍。

結合我們前文已經說過鱷魚、蜥蜴都有“豬龍”的屬性，當然這種屬性體現為無角之“龍”，是當然的。民間把蜥蜴稱為石龍子，當然也是因為這個原因。

后世人們發現恐龍之后將這種巨大的“蜥蜴”命名為恐龍，當然也是因為其具有“龍”形。但為何又將螭與虎放在一起說呢，這難道不是兩種動物嗎？

所以我們還得再從發音相近的篪字說明一下。古代發音相近的字有潛在關聯，這想必不必再證。

《詩經》中有：“伯氏吹塤，仲氏吹篪。”

這里指用篪竹做的一種樂器，長什么樣子呢？從曾侯乙墓中出土的“曾侯乙篪”可以見得一斑，身有虎紋。

《水經注?湘水》：“（君山）東北對編山，山多篪竹。”

這讓我們聯想到今天多用于文玩的湘妃竹，這是地域和形態都相近的竹子，可懷疑就是一種。而壁虎稱為螭虎，當然是同時有無角龍和虎紋的特征，才會兩字并稱的。前文我們說用豸不當，但用蟲卻是可以的，因為在中國古文化中，很多動物都可以歸于“毛羽鱗介”中的“蟲”，人是人蟲 ，虎是大蟲，蛇是長蟲，蜥蜴作為四腳蛇，當然也是一種蟲。

從螭虎再說回守宮，為何螞蟻、蜘蛛、蒼蠅這些家中常見的動物都不叫守宮，為何壁虎就能叫守宮？為何它就能守住宮室？

我們看1987年出土于河南濮陽的仰韶文墓葬，左青龍右白虎，就會明白，遠古的人類就已經用龍虎來守護宮室，這是很典型的符號制造，以得到安全感，最后發展成后世龐大的風水堪輿文化。所以壁虎為何能“守宮”，正是因為在它的身上，有龍形又有虎形，龍虎相濟，故能守宮。

相對汀南方言壁蛇子，螭虎的文化內涵可豐富太多了。所以從古老的紅山、仰韶出發，我們順著汀州方言“螭虎”，一路可以摸回祖先的“宮室”，看到我們的祖先與這個小動物在遠古就簽訂下的無字契約。

既見守宮，大吉。

PS：至于不在室內煮蛇，是因為壁虎吐毒的說法，這當然是不對的，因為人們把壁虎列為“五毒”本身沒有根據，壁虎無毒；不在室內煮蛇之俗，與崇蛇習俗有關，本文不作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