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年前的1975年4月30日,越南人民軍攻克西貢(今胡志明市),南越傀儡政權倒臺,持續20年的越南戰爭終于畫上句號。20年的戰爭,雙方總計死亡人數多達數百萬之巨,除大量越南平民百姓和士兵傷亡之外,支持南越政權的美國軍隊也有近六萬人命喪沙場。今年78歲的奧利佛·斯通(Oliver Stone),當年也在越戰前線服役一年零三個月,并且多次嚴重受傷,死里逃生之后才有了日后的著名導演奧利佛·斯通。
奧利弗·斯通在《野戰排》拍攝現場。
成為導演后,奧利弗·斯通始終對于這段特殊經歷念念不忘,屢屢將其還原于銀幕之上。1986年,《野戰排》上映,講的是查理·辛飾演的新兵泰勒在越戰前線由熱血到麻木的靈魂轉變,劇情涉及美軍屠殺平民及自相殘殺等尖銳問題,一舉獲得奧斯卡最佳影片、導演等四項大獎。
三年后的《生于七月四日》中,斯通又將退伍軍人羅恩·科維克的自傳小說成功搬上銀幕。這部由湯姆·克魯斯主演的影片講述一位愛國青年如何因為殘酷戰爭而失去雙腿,乃至喪失全部人生信念的故事,結果獲得奧斯卡最佳導演和剪輯兩座小金人。
1993年年底,作為斯通“越戰三部曲”的最終章,根據越裔美籍作家馮黎里自傳改編的《天與地》上映。相比之前兩部作品,《天與地》的主視角換成了無辜遭遇戰亂的越南平民百姓,不過由湯米·李·瓊斯飾演的美軍中士史蒂夫,也承擔了重要戲份。而且,這個角色的結局和《野戰排》《生于七月四日》的主人公一樣,也因戰爭之中及戰后的種種遭遇,最終走向毀滅,充分反映越戰親歷者奧利佛·斯通對于這場戰爭的反感與批判。
時隔半個世紀,恰逢越戰結束50周年,奧利弗·斯通也再次回顧了自己在越南前線的經歷以及回國后的遭遇,并且分享了他對當下和未來的新看法。
【斯通自述】
我第一次去越南是1965年,我18歲,身份是教師。(譯注:1965年6月,他由耶魯大學輟學來到西貢,給當地高中生上英語課,為期半年,之后返回美國)三年后,我再次來到越南,身份是士兵。那時我還年輕,缺乏現在我們所具有的這些良知。在當時,大家都相信那一套東西,我也不例外。一下子,越南就成了全世界聚焦的中心,就像現在的烏克蘭,讓大伙兒都瘋了一樣,人人都在說什么必須要為烏克蘭而戰。
這種軍國主義的心態誕生在美國,流淌在我們的血液中。我年輕時的立場相對保守,回到1965年,去越南當老師是一件有意思的事情,感覺就像是某種神圣的教職一樣。不過,稍后我又去了亞洲其他地方,到過柬埔寨,也到過老撾??吹降脑蕉?,越有幻滅的感覺。等我作為士兵再次回到越南,那感覺已經是糟透了。再也沒有什么美麗的風景,只剩下鐵絲網遍布的營地。
奧利弗·斯通曾在回憶錄《追逐光明》中講述了他個人版本的越南戰爭。
我們在當地部署了50萬人。站在普通士兵的立場,我當時就覺得那地方一團糟。從一開始,這就是一場拙劣的戰爭,我們一邊計算著尸體的數量,一邊假裝我們是獲勝的一方。整件事就建立在謊言之上,而且這還不是當時我們所要面對的唯一謊言。我在《追逐光明》(Chasing the Light)一書(譯注:2020年7月出版的奧利弗·斯通首部個人回憶錄)中,講述了個人版本的越南戰爭。我在1968年12月離開時,已兩次負傷,經歷了相當多次的戰斗。我曾頸部中彈,身上也被彈片擊中過。頸部中彈后我能活下來,堪稱奇跡,因為傷口離我的頸動脈很近,大約只有六毫米,但那次傷愈后,我還是重返了戰場。
《天與地》的主視角為遭遇戰亂的無辜越南平民百姓。
我參戰的15個月中,大部分時間都在叢林和海灘周圍的平原間度過。我接觸到了很多東西,天曉得里面有沒有落葉劑這樣的劇毒物質,因為行軍的時候,我們經常要走到那里。大致的情形,你們可以在我的“越戰三部曲”中看到,尤其是最后的《天與地》,它表現的是美麗的越南,是還沒被我們插足而入的越南。
1969年1月,尼克松入主白宮,在那一個月前,我已離開越南。但對美國人而言,這場戰爭在那之后又持續了四年,直至1973年。之后,尼克松終于達成撤回戰俘的協議(這里指《巴黎和平協定》),而大多數美軍戰斗部隊也都在1973年之前撤離了。從1969年到1973年,傷亡人數驚人。
我是1968年回國的。1970年,我進了紐約大學電影學院。當時,那是一個很有革命精神的地方,學生根本就不理會退伍軍人什么的,所以我對自己的經歷閉口不談。1970年代初,我對這場戰爭的看法發生了變化,到1970年代中期,我就已經完全站在了反對戰爭的那一邊了。我變得傾向于簡·方達的立場,而且在戰爭結束后,我越來越欣賞她。但當越戰還在繼續的時候,她的反戰立場一度讓我覺得很奇怪。
1968年3月,林登·約翰遜拒絕參選,于是我們就知道這場戰爭要結束了,因為他自己都不支持他原本的越戰政策了。但是,軍隊還在繼續派往越南,而且美國媒體也還在越戰問題上“喋喋不休”——直到現在,這都是我們這個國家的一個大問題,總是要由媒體來告訴我們該怎么想問題。這方面,《紐約時報》一貫糟糕,每一場戰爭——越南戰爭、伊拉克戰爭——你去重新看看他們當時寫的那些社論吧。越戰的時候,他們總是站在政府一邊,總是對外立場強硬,對內支持政府,甚至可以說是政府的喉舌。越戰結束后,他們變了,因為他們討厭尼克松?,F在他們討厭特朗普,他們一直都不放過特朗普,但其實他們還是在支持戰爭,支持烏克蘭之戰,所以其實還是和過去一樣垃圾。這場戰爭,只是又一個徹頭徹尾的謊言,但那些媒體繼續欺騙美國公眾,而公眾也又一次地上了當。
簡·方達與喬恩·沃伊特在《榮歸》中。
1975年4月30日,西貢易手,而我卻感覺如釋重負。其實每個人都是這種感覺。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是一個美妙的時刻,因為一切都結束了。然后,就有了一波越戰電影,從《獵鹿人》(1978年)到《現代啟示錄》(1978年)到簡·方達的《榮歸》,全都是一些了不起的好電影。于是,我也必須要拍《野戰排》了。
《野戰排》講述新兵在越戰前線由熱血到麻木的靈魂轉變。
后來,我又拍了《生于七月四日》,一部態度非常強烈的反軍隊電影。它公映于1989年12月20日,但就在那天,美國又入侵了巴拿馬。相比越戰結束,那又是一次變化的開端,標志著我們又重新開始使用軍隊,又重新開始相信這一套東西了。再之后,就是小布什上臺,我們又卷入了伊拉克戰爭,一場基于媒體宣傳而來的戰爭。按照媒體的說法,我們是正義的一方,軍隊做了一件了不起的事情。但緊接著,我們又回到伊拉克,進行了第二次伊拉克戰爭。根本停不下來。就像是小布什曾經所宣稱的那樣:“越戰失敗的幽靈,已經被永遠地埋葬在阿拉伯半島的沙子下面。”
《生于七月四日》講述一位愛國青年因為戰爭失去雙腿,乃至喪失全部人生信念的故事。
有人擔心我們變得過于和平主義,過于軟弱,所以強調我們必須變得再次強硬起來。結果,我們還真就做到了。我們重新變得非常強硬。不知不覺中,到了1990年代末,我們已經制定好了一項政策——那是白紙黑字寫下來的東西,而且我們確實已實現了其中大部分——要干掉新保守主義黑名單上的七個國家。到目前為止,我們打擊了其中六個。剩下的這個,自然就是伊朗了。但如果我們要對伊朗下手,那將是一個巨大的錯誤,等于是又把小布什那些胡說八道的東西給徹底遺忘了。但我相信我們還是會去的,內塔尼亞胡才是我們的領袖,他就是我們的外交政策。美國的中東政策都要經過他這一環。我覺得這家伙絕對是狂熱分子,幾年前我就采訪過他,我當時就覺得他瘋了。他是真的很討厭阿拉伯人,根本沒法放下這種仇恨。所以,結果就是我們又會回到過去,什么教訓都沒學到。
我覺得,我們這個國家真的是不善于總結自己的歷史教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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