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歷史地理的廣西表達
廣西歷史地理研究叢書 鄭維寬、江田祥 主編 廣西人民出版社 圖片由廣西人民出版社提供
【明】 上石西州圖 選自《殿粵要纂》 圖片由廣西人民出版社提供
【清】 石濤 古木垂蔭圖（局部）圖片由廣西人民出版社提供
【讀書者說】
編者按
在獨特的歷史與地理互動中，今日之歷史悠久、疆域遼闊、文化深厚的中國得以形成。解析“何以中國”，離不開解析中國的一方方山水。于廣西而言，自古以來，一代又一代的人們在八桂大地上繁衍生息，共同創造了當地厚重的歷史和獨特的文化。這也正是“廣西歷史地理研究叢書”策劃出版的意義所在——解答“何以廣西”。該叢書致力于通過系統梳理廣西的歷史與地理，總結不同歷史時期廣西人地關系變遷特點，為當下發展提供歷史借鑒。
歷史地理學是研究歷史時期地理狀況的一門學問，歷史地理反映歷史時期地球表層自然和人文要素的空間分布及其演變的過程與規律。人類文明的起源和發展、人類歷史的進程都離不開當時的地理環境，通過研究歷史地理了解這一環境的重要意義不言而喻。中國歷史地理學的研究對象是中國不同歷史時期的自然地理和人文地理，是中華文明賴以起源和發展的物質基礎，是中華民族形成和壯大的共同家園，是了解和理解中國歷史進程的關鍵所在。
毋庸置疑，中國歷史地理是由各區域的歷史地理構成的，所以有些區域歷史地理問題的研究就是中國歷史地理研究的一部分，有的甚至是全國性、整體性的研究中唯一、獨特的部分。這些問題的研究如能深入，如能找到正確的答案，就是中國歷史地理研究的重大突破和進展，有助于中國歷史地理學的進一步優化和完善。
多年來，學界對廣西歷史地理的研究已經取得了顯著的成果，出版了一批具有全國性影響的著作，如《廣西歷史地圖集》《廣西歷史民族地理》等。廣西壯族自治區黨委宣傳部啟動廣西優秀傳統文化出版工程，并委托廣西人民出版社策劃、出版“廣西歷史地理研究叢書”，具有重要意義。這套叢書規模大、門類全、品種多，不僅有綜述性的廣西歷史地理著作，而且有自然、政治、經濟、文化、軍事、交通、城市、人口、旅游等歷史地理的各個分支，還有不少專題性著作。在此基礎上，還及時進行學術成果通俗化的轉化，編著一批普及性的讀物，講好廣西的歷史故事。叢書第一輯共推出五種圖書，即《中國南方歷史地理考論》《經略邊地：明清時期壯族地區的開發與改土歸流》《明代廣西衛所體制與地方社會》《清代桂林交通與區域社會》《明清廣西經學學術編年》，涉及邊疆、環境、土司、衛所、交通、學術等多個專題，展現了廣西歷史地理同人的最新研究成果。
就廣西壯族自治區的范圍而言，首先關涉到歷史上中國的重要界線。秦朝南部疆域的界線劃在哪里，就取決于象郡郡治的位置定在哪里。由于兩條最早的史料說法不一，象郡郡治的位置一直有在廣西境內或今越南境內兩種意見。先師譚其驤先生在主編《中國歷史地圖集》時，采用了廣西境內說，將象郡郡治臨塵定在今廣西崇左，因而秦朝邊界的最南端就劃在今越南海防附近。《中國歷史地圖集》正式出版不久，《歷史地理》編輯部就收到持不同觀點的論文，作為刊物主編的譚先生立即予以發表。在談及此事時，譚先生說：“關于象郡郡治的兩種說法都有史料依據，雖相互矛盾，但不能相互否定。我取廣西說只是認為相對比較合理，圖上這樣畫比較穩妥，也不是有十分把握。如果將來找到更可靠的根據，完全可以改。”
這條界線不僅是廣西的界線，也是歷史上中國的重要界線，因為它曾經是中原王朝內部政區間的界線，以后又成了中原王朝的邊界。在南越政權期間，或許它是南越不同政區間的界線，或許并不存在這條界線。到漢武帝統一南越后，它大致是交阯刺史部（西漢監察性的政區）內部郁林郡、合浦郡與交趾郡之間的界線。到唐朝，這條界線大致還是嶺南道內部不同政區間即安南都護府與其他州之間的界線。但到公元10世紀吳權脫離中國時，這條界線就成為南漢政權與安南的界線，也是以后宋、元、明、清王朝的南部邊界。但隨著明初永樂五年（1407年）至宣德二年（1427年）設置交趾布政使司，這條界線又曾成為明朝不同政區之間，即廣西與交趾兩個省級政區間的界線。
1987年冬，先師譚其驤先生應邀至南寧、崇左及中越邊境考察，與相關專家座談交流，還作了學術報告，我有幸隨行。在此期間，譚先生經常與當地學者、耆舊探討一些長期得不到解決的歷史地理問題。他寄希望于當地學者的深入研究，也寄希望于新史料、新證據的發現。所以研究清楚這條界線在不同歷史時期的具體走向，不僅是廣西歷史地理研究的重要題目，更是中國歷史地理研究不可或缺的重要環節。
廣西在歷史上還具有頗為重要的海陸交通地位。《漢書·地理志》附劉向《域分》和朱贛《風俗》：“自合浦徐聞南入海，得大州，東西南北方千里……”這是從廣西到海南島的海上交通路線的最早明確記載。又稱：“自日南障塞、徐聞、合浦船行可五月，有都元國；又船行可四月，有邑盧沒國；又船行可二十余日，有諶離國；步行可十余日，有夫甘都盧國。自夫甘都盧國船行可二月余，有黃支國……自黃支國船行可八月，到皮宗；船行可二月，到日南、象林界云。黃支之南，有已程不國，漢之譯使自此還矣。”這是迄今為止史料所載最早、最具體的對外海上交通路線。《后漢書·孟嘗傳》也提到，孟嘗任合浦太守時，“且南海多珍，財產易積，掌握之內，價盈兼金”。證明在東漢后期，還有大量珍貴的商品從海上輸入中國，所以合浦的地方官掌管著巨大的財稅收入。盡管今人對其中一些古地名的現今屬地有不同的判斷，但這條路線的存在確定無疑，并且已經得到大量考古發掘和研究成果的支持。但是這條海上交通路線究竟是何時形成的？是為了滿足漢武帝的好大喜功、王莽“欲耀威德”的需要，還是起著經常性的航運作用？合浦、徐聞這兩個海港的腹地有多大，有什么輸入的產品和可供輸出的產品？西漢以后的情況如何？諸如此類，如果廣西的歷史地理研究能夠取得成果，自然也是對中國歷史地理研究的新貢獻。
20世紀80年代以來，中國歷史地理學的研究取得長足進步，已基本形成中國歷史地理學的體系。中國歷史地理研究涉及一千多萬平方千米的空間和三千多年有文字記載以來的時間，沒有區域性的歷史地理研究成果，全國性的研究必然會存在諸多空間和時間上的空白。因此我相信，這套叢書的問世，將使廣西歷史地理研究形成一個完整的體系，也將使中國歷史地理學的研究更加全面、完善。
（作者：葛劍雄，系復旦大學文科特聘資深教授，教育部社會科學委員會歷史學部委員，中央文史研究館館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