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的武俠小說當中,尤數《連城訣》和《笑傲江湖》最為奇特——
因為它們看似是武俠小說,卻又不全是。
其中,《笑傲江湖》里處處都是隱喻。
書中,有一門武功,叫做《葵花寶典》,堪稱金庸世界中最陰險毒辣的一個。
葵花多籽,在民間有“多子多?!钡南笳鳎坏恰犊▽毜洹穮s是一門叫人斷子絕孫的邪門武功。
它還有一個變體,叫做《辟邪劍譜》!本身就邪,居然名叫辟邪!
金庸可謂是起名字的鬼才!
《葵花寶典》秘笈中,第一句話就是“武林稱雄,揮劍自宮”。
言下之意有兩層:想要武林稱雄,必定要練此功夫;練此功夫,則必先自宮。
為何一定要自宮?金庸想借著《葵花寶典》表達什么?
所謂自宮,就是自我閹割。
閹割之后,就變成了不男不女的人,不正常的人,或者說是異化了的人!
它使人喪失了完整性,讓人不再高貴、純粹和自然,并且以自殘肢體的方式,扭曲人性……
這就好比一些人,為了實現自己的野心和欲望,而自我異化、自我殘缺、自甘下賤;也好比歐洲文化中,人放棄靈魂與魔鬼做交易。
自我閹割到底值不值?
林平之自宮練劍,于是乎大仇得報,殺了木高峰和余滄海,又使得林家的武功重振江湖,簡直是“光宗耀祖”。
岳不群自宮練劍,這才戰勝了左冷禪,這才從華山派掌門升級到了五岳派掌門,獲得了和少林、武當一較高下的權勢。
最早自宮練功的,就是東方不敗,他奪了魔教教主之位,靠的是詭計,自然怕人不服,所以一定要練成《葵花寶典》以鞏固地位。
以上三人,倘若不自宮,就不可能實現自己的野心;換句話說,他們想要成功,就必須要自宮。
而沒有自宮的左冷禪,他在權勢角斗場上的落敗早成定局!
其他人,還有余滄海和木高峰,以及其他千千萬萬的江湖豪客,為了這本秘籍如癡如狂、勾心斗角、自相殘殺。
所以,《葵花寶典》的隱喻,就是實現個人野心和權勢的唯一工具;而這個唯一的工具的代價,就是以自我閹割、自我異化。
換而言之,在追求野心的過程中,都要經歷自我異化的過程;野心越大,則異化就越大,人性扭曲越嚴重;最后都變得丑陋、幽暗、變態。
整本書中,完全對《辟邪劍譜》或《葵花寶典》沒有興趣的人物,只剩下令狐沖、向問天、武當掌門沖虛、少林方丈方證這四個人。
這些人物中,沖虛和方證,已經是武林泰斗、成功人士,以守住既得利益和優勢地位為要務,自然對秘笈沒什么欲望。
而最早、最方便就能獲得《辟邪劍譜》的令狐沖,卻始終對它不屑一顧。
因為,他的性格注定了,他不會為了成功和虛榮而自我閹割;而先問天,他就好比是令狐沖的老年版本,閑云野鶴,沒有野心。
《葵花寶典》(即《辟邪劍譜》)表面上看是武功,其實是象征人的心魔。
入了魔的人,就變得魔怔、面目全非。
而唯一能戰勝它的,就是令狐沖的《獨孤九劍》——
獨孤者,孤獨也;持孤獨者,慎獨者也。
那隱喻不言自明:只有慎獨,追求淳樸和平靜,才能對抗人性中永恒存在的心魔。
說句題外話,令狐沖和任盈盈的名字,也有隱喻:
沖者,空也;盈者,滿也?!兜赖陆洝酚性疲骸按蟪扇羧?,其用不弊。大盈若沖,其用不窮。
令狐沖因為他性格的“沖”,才能遇到任盈盈的“盈”;而他們的結合,才能使彼此獲得圓滿。
這種圓滿,就是人性中,欲望和淡泊恰到好處的調和與平衡。
只有圓滿了的人,才能真正笑傲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