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么“涼席”逐漸淡出視野?漲知識了
171 2025-07-02
老 家 ( 小 說 )
文 / 江水東流
01
老唐在石嶺鎮(zhèn)政府駐地公交站下了車,掏出手機一看,時間已經(jīng)十一點多了,心里忿忿地罵了一句:死娘們老趙!非得不叫我開車,自己開車的話,早就到家了。
對于這次回老家,老唐思慮良久了。自從為老母親上過三周年忌日墳,他已經(jīng)連著好幾年沒回老家了。想想自己已經(jīng)五十九歲,俗話說的算上虛歲六十了,還有不到一年就正式退休,老唐決定年底回一趟老家,給父母和已故的祖宗們上墳。
回老家的想法一提出來,即遭到老婆趙玲的反對。趙玲已從教師崗位退休兩年多了,平時沒事就去健身、逛街、跳廣場舞。她自己娘家的親戚都在市區(qū)附近,幾乎每個星期都能見面。所以她不愿意回老家,確切說是不愿意回公公婆婆那頭的老家。
趙玲的意見很明確:男、女老祖要是有一個活著,必須得經(jīng)常回去看看,盡盡孝心,這是做子女的本分;現(xiàn)在兩個老祖都走了,已經(jīng)沒有回去的必要,何況老屋已經(jīng)鎖門閉戶好幾年了,即使回去也沒有合適的地方可待了。
老唐說:“咱又不住下,回去上了墳就回來。”趙玲說:“你諞什么孝順!沒聽人家說嘛,孝子床頭一碗水、勝過墳前萬堆灰。活著時好好孝順,死了就算了吧!人死如燈滅,一死萬事了,你燒多少紙也不管用。”
老唐主意已定,只好勸老婆說:“話是這么說,理也是這么個理。但這是幾百年、上千年的老傳統(tǒng)了,咱不能忘本不是?咱就抽出一天的功夫回去趟……”趙玲根本聽不進去,打斷他的話說:“不行!什么社會了還論那老一套。要不,到小年辭灶那天,你去買兩噸紙,在十字路口燒燒吧!這些年,我看著大街上人家很多這樣弄的。反正心到神知、心誠則靈,你只要有那份孝心,不論在哪兒燒紙,效果都是一樣的。”
老唐苦笑著搖搖頭:“那樣太糊弄了。再說,人家那都是離老家太遠了實在回不去的。咱老家就這么點距離,咱又沒老到走不動路的地步,還是回去親自到林上燒燒紙才合適。”趙玲的態(tài)度依然堅決:“三、四百里路呢!這還不算遠?要回你自己回吧!我是不回去。我在家哪兒也不去,提前打掃衛(wèi)生、準(zhǔn)備年貨,還得去給小寶貝買兩身衣服,等著亮亮一家三口回來過年。”
一提到獨生兒子唐亮要回來,老唐就沒話說了。唐亮是老唐夫婦這大半輩子最大的驕傲,當(dāng)年高考時以全海曲市第一名的成績被清華大學(xué)錄取,本科畢業(yè)后一路碩、博連讀并取得雙學(xué)位。離開清華后在北京參加工作,又與一家庭條件很好的北京姑娘結(jié)婚,生了個女兒已經(jīng)快一歲了。因為這是小孫女糖糖出生后第一次回來過年,所以趙玲格外重視,自從接到消息后就激動得睡不好覺。
她不光一遍遍的籌備兒子一家三口的吃飯、住宿問題,連春節(jié)期間到自己娘家那頭親戚家串門的行程都考慮了一大圈。這還不算,她以“看看俺那寶貝孫女長得什么樣了”為借口,三天兩頭主動與兒媳婦雯雯視頻聊天,每次視頻臨結(jié)束時都要核實一下他們回來過年的消息是否確定,就怕人家想法有變又突然決定不回來了。雯雯表現(xiàn)得很不錯,每次都十分真誠的向婆婆保證:放心吧媽!只要不出現(xiàn)疫情方面的問題,我們肯定會回去的。視頻通話結(jié)束,趙玲又會滑動放大手機中糖糖的照片,笑瞇瞇的看上半天,然后小心翼翼地、戀戀不舍地合上。
“好吧,好吧!”老唐不再指望老兩口一塊回老家了,“我自己回去給俺老祖上墳,你在家等你的寶貝孫女回來吧!”
臘月二十六是農(nóng)村人上年墳的常規(guī)日子,一大早老唐就要出門,趙玲卻比他更早一步把車鑰匙收起來了。她的說辭無可辯駁:“我是為了你的安全考慮,你自己開車回去,在路上我不放心。”
趙玲說的確屬實情,老唐的血壓一直不正常,一年前得過一次腦出血,上班期間突然暈倒在辦公桌前,幸虧被同事發(fā)現(xiàn)后及時送到醫(yī)院,要不然后果不堪設(shè)想。趙玲說:“我跟著一塊的話你可以開車,你自己一個人回去就坐公交吧!開著車在路上萬一有什么情況,又沒人發(fā)現(xiàn),就麻煩了,真事的!”
老唐說:“多少年不坐公交了,我愁得慌,太慢了。”趙玲說:“沒事,你多找點零錢捎著就行,車次多得是,又便宜,比開車省狠了錢了。”
沒有辦法,老唐找了一把一元的鋼镚揣進兜里出了門。他先花一塊錢坐市內(nèi)公交到海曲汽車總站,又花三塊錢坐區(qū)、縣際公交到城陽縣城,再花兩塊錢坐城鄉(xiāng)公交到石嶺鎮(zhèn)駐地。
老唐心里一邊埋怨老婆,一邊估算了一下,如果自己開車的話,走山海大道轉(zhuǎn)國道大約需要兩小時,走高速公路一個半小時就夠了。而現(xiàn)在倒好,這一通折騰下來,他從東到西兜了一個小半圓圈,在路上顛簸了四個多小時。
02
老唐站在國道邊的老槐樹底下,想看看有沒有順道的車把自己捎回村里,踅摸了一會兒,一個熟人也沒看見,只好步行往家走。心里想著,路上要是碰到開車的熟人就搭個順風(fēng)車,碰不到熟人就一直走到家,算起來也就是三里多路。當(dāng)年在鎮(zhèn)上讀初中時,家里連個自行車也沒有,整整步行往返了三年。現(xiàn)在重走一遍曾經(jīng)的路線,既回味一下過去的時光,還鍛煉身體,何樂而不為呢!
老唐下了國道,沿著一條新修的沿河路往家走。這條路的前身是一條沒有硬化的土路,老唐走過很多年、無數(shù)次。如今幾年不回來,竟然完全變了模樣,路面全部用瀝青硬化了,兩邊是排列規(guī)整的柳樹、松樹、國槐,還有櫻花、海棠、金葉石楠等多種綠化苗木。老唐邊走邊想,可惜是冬天,到了明年春暖花開時,這路邊的風(fēng)景比起城市的街道來也毫不遜色。
順著沿河路走了大約一里路,老唐欣喜的發(fā)現(xiàn)了一個小型廣場。廣場西鄰水面,東以沿河路為邊界,面積不大,設(shè)計得卻很精致。周圍是錯落有致的各色苗木,中間有涼亭、假山、奇石等,靠北一側(cè)還有以垂絲黃金榆為邊線標(biāo)志的七八個停車位。西南角上有一塊豎立的大型奇石,老唐以為上面會有小廣場的名稱,近前看時卻刻著這條河的名字“宋公河”。小廣場上沒有人,只是在中間的停車位上停了一輛白色的大頭車,車?yán)镆矝]有人。
老唐站在小廣場上,向西北方向看,河對面一里遠的地方是唐氏祖林,自己的好幾代祖宗包括父母一輩的已故親人,都埋在那兒;再往西北方向走一里路,就是唐家?guī)X村了。
老唐從小就聽村里老人講,唐家?guī)X村是全石嶺鎮(zhèn)風(fēng)水最好的寶地。村西、北方向是一片土嶺,海拔不過二百米高,卻有個相當(dāng)拿人的名字——望海樓,其實和“樓”根本沾不上邊。嶺上是一片不算茂密的樹林,還有幾間土墻茅草房,可能是早年間看樹林的人留下的。村東、南方向是一片平原地,栽植著大片的白楊樹。白楊林東面是自北向南流淌的宋公河,南面是自西向東流淌的馬姑河。
宋公河和馬姑河交匯的地方叫“三汊河口”,這個不知名字的小廣場就坐落在三汊河口附近。兩河交匯后沿著三汊河口繼續(xù)向東南方向流淌,穿過石嶺鎮(zhèn)駐地后匯入沭河,“沭河”在這里被叫做“大河”。過了三汊河口一直到大河的這一段河流是叫“宋公河”還是“馬姑河”,亦或是另有其名。老唐不知道,我們也不必細究了。
老唐正看著河對岸的唐氏祖林方向出神,一個年輕人從停車位一側(cè)的綠化帶里走出來,兩手還提著褲子正扎腰帶。年輕人剛要伸手拉大頭車門,看到老唐又停住了,愣了一下說:“你不是唐家?guī)X的唐建功嗎?回老家來過年?”
老唐看了看他,確定不認識,只好上前握了一下手說:“是啊!我是唐建功,回老家上墳。你認識我?你也是唐家?guī)X的嗎?”年輕人說:“我是薛家?guī)X的,咱們東西兩莊的,還扯連著親戚呢。叔,你叫我小薛就行。俺大大叫薛俊開,在石嶺中心初中時跟你是同學(xué)。你還能想著吧?”老唐想了一下,沒想起薛俊開的樣子來,只好尷尬地搖頭說:“老了,記性不好,想不起來了。”
小薛說:“我從小就知道你。聽俺大大說,您老唐家祖林里風(fēng)水好啊!從毛主席那個年代開始,你是咱周圍幾個莊里第一個考上大學(xué)的,那年唐家?guī)X為慶賀你上大學(xué),演了好幾晚上電影,還放了很多鞭炮。真厲害!”
小薛說著掏出煙往老唐手里遞,老唐擺手說不抽,小薛自己點了一顆,又豎起大拇指說:“老子英雄兒好漢啊!想不到您兒比你更厲害,直接考上了清華大學(xué)。都過去十拉年了,直到現(xiàn)在老家的人還在講這件事,全石嶺鎮(zhèn)的人沒有不佩服您老唐家的。真厲害!”
憑心而論,小薛說的是實話,但老唐還是覺得受了吹捧而不好意思,只得轉(zhuǎn)換了話題說:“您大大身體還好吧?”小薛臉色一沉說:“早死了,得了壞病。唉!快上十年墳了。”
老唐一陣傷感:“你看看這事弄得,老同學(xué)沒了,我也不知道。”小薛說:“你光在外邊上班、當(dāng)官去了,輕易不回老家,老家的很多事都不知道。正常啊!”
老唐苦笑說:“哪里當(dāng)什么官,下年就到點退休了。就是上班掙個死工資,還不如你們在家里掙錢多。哎,你開著這輛大車做什么生意?”小薛說:“弄了個小養(yǎng)豬場,養(yǎng)了一百來頭豬;還給鎮(zhèn)上的飼料廠代銷豬飼料,伺候完自己家的豬,再開著大頭車給別的養(yǎng)豬戶送飼料,捎帶著多掙點。”
老唐說:“那很好啊!這幾年行市很好,掙了不少吧?”小薛一下有點興奮了:“還行、還行,好的時候一年有幾十萬。我得好好掙,三個孩子等著花錢呢。就是上邊這個政策不穩(wěn)定,一陣說環(huán)保有問題,非得叫把小養(yǎng)殖場都拆了;一陣看著養(yǎng)得少了豬肉價格漲了,又說鼓勵擴大養(yǎng)殖規(guī)模。”小薛咽了口唾沫,向東北方向指了一下,“叔你看看,胡家?guī)X、曹家?guī)X倆莊的地都被占用去建了工廠,那四個大煙囪,白天、晚上呼呼的冒白煙,還冒火頭。他們不嫌乎污染,非得說我們養(yǎng)豬場污染環(huán)境。我看著乜些人沒有個長遠眼光,都是些神經(jīng)病!”
看小薛把一顆煙抽完,老唐趁機說:“你還很忙吧,咱有空再拉。順路的話你捎我一段,到唐家?guī)X村頭我下來走回去就行。”小薛爽快的說:“你看看俺叔你說的,怎么還捎你一段,我專門送你,直接把你送到家門口。唐家?guī)X大街小巷的我都透熟,有時候一天去好幾趟。”
坐在小薛的大頭車上,老唐一邊拉閑呱一邊想薛俊開到底是哪一個。他把能想起來的初中同學(xué)都在腦海中過濾了一遍,愣是沒有薛俊開的印象。
03
終于又回到了這座只有三間正房的舊式農(nóng)家三合院,老唐打開銹跡斑斑的門鎖,頓覺一陣久違的親切撲面而來。然而,僅僅瞬間的親切感過后,涌上心頭的是無限的傷感和失落。
老唐先在天井里轉(zhuǎn)了大半個圈,看了看南平房屋檐底下的鐵锨、?頭等幾件小農(nóng)具和幾根爛了半截的木頭,掃了一眼西院墻邊水泥臺子上那幾個只剩了半盆干土的破花盆。他沒有去開東屋和南屋的門,而是進了堂屋。堂屋門框里外都掛滿了蜘蛛網(wǎng),有幾根沾在了老唐的鼻子、眼眶上。屋里只有床和幾件簡單的家具,像幽靈一樣杵在墻根和墻角處,再無一絲生機。
堂屋的正當(dāng)面墻上掛著祖母、父親、母親的遺像,已經(jīng)蒙上了一層灰塵。老唐把三個相框拿下來,從口袋里掏出早已準(zhǔn)備好的濕巾,仔仔細細地擦了一遍。在擦拭遺像的過程中,老唐的眼淚一次次滴落在覆蓋照片的玻璃上。擦拭完畢,老唐把相框挨個掛在原來的位置上,后退三步站住,對著遺像深深地鞠了三個躬;然后連續(xù)跪下、起來三次,磕了一共九個頭。
就是這幾間普通到無法再普通的老屋,承載著唐家?guī)状说那楦杏洃洝@咸谱源蛴浭聲r起,族中老人們就一遍遍地向他講述家族舊事。三百多年前的清朝時期,唐家?guī)X村的唐氏始遷祖因兄弟不和鬧分家,父子二人從縣城北邊的唐家沱溝頭村南下九十里到此立村,定村名為唐家?guī)X。后來,雖有秦、薛、閔等家族陸續(xù)落戶于此,但村名一直沿用至今。
唐家的門戶在唐家?guī)X村一直是最大的,據(jù)家譜上記載,二世祖生了五個兒子,分成“五大門”,又稱“老五支”,其中的三支族人遷到濰坊、臨沂一帶去了。“五大門”的長支有兩個兒子、十個孫子,又形成新的“十大支”。后來,部分族人再次外遷,目前留在村里的唐氏族人,多數(shù)是“十大支”中的長支之后。
老唐的曾祖父早年父母雙亡,只有本人一根獨苗;祖父兄弟四人,到了父親一輩共有親堂兄弟九個。目前村東南角這一片十幾座宅子,全是從祖父兄弟四個年輕時開始創(chuàng)下的家業(yè)。
老唐家的這座老屋,是他父親小時候蓋的。聽祖母講,他的祖父在蓋好房子不久就在里面咽了氣。后來,分別在父母結(jié)婚時、祖母去世后三年時翻修了兩次。
老唐永遠忘不了,就是在這座老屋里,兄妹四人相繼長大成人。哥哥去了東北,在黑龍江省尚志市的一面坡鎮(zhèn)落了戶;兩個姐姐一個高中畢業(yè)、一個初中畢業(yè)即回家務(wù)農(nóng),然后嫁到外村;只有老唐是全家人的驕傲,大學(xué)畢業(yè)后在市里參加工作,還找了個城里的丈人家,最讓父母高興的是生了個男孩。
一輩子面朝黃土背朝天的父母,默無聲息的駐守著這幾間老屋,長年累月的盼著自己的兒子和孫子回來。每次接到兒子一家回來的消息,兩位老人都會激動得好幾天睡不安穩(wěn)覺,不知道怎么準(zhǔn)備才好;短暫的相聚后,小孫子一旦離開,他們又會失落好幾天,然后開始盼著下一次見面……人世間的日子不經(jīng)混,在兒子結(jié)婚生子、孫子又慢慢長大成人的過程中,兩位老人一步步滑向衰老的深淵。就在唐亮考上大學(xué)的前一年,老唐在這座老屋里送走了父親。
唐亮考上大學(xué)后,老唐專門買了燒紙、香燭、供品和鞭炮,帶著老婆孩子回老家上喜墳。老母親專門準(zhǔn)備了九樣陰間菜品帶到祖林上供養(yǎng)。她異常激動地抓著孫子的手說:“真是我的好孩子,你算是給咱全家人爭了臉了,真好!這會兒我就是死了也心滿意足的,到陰間把咱家里的事跟您爺爺和您老爺爺、老奶奶說說,叫他們也高興高興。唉!可憐您爺爺命苦啊!死早了,沒能親眼看著你考上大學(xué)。唉!”
長吁短嘆一番,老母親臉上重新堆滿希望的笑容,像是對自己又像是對孫子說:“我得好實活著,不能死早了,爭取看著俺孫子大學(xué)畢業(yè),再看著你結(jié)婚娶媳子。還得再看著你給我生重孫子,至少也得生倆。你看看人家都生三個、生兩個的,生四個的也不少。老話說得對啊!多子多福,有人就有錢,越多越好。”
十多年以后,老唐也是在這里送走了享年九十多歲的老母親。母親比父親大三歲,還多活了十四年,在村里已算高壽。遺憾的是,老人家直到最后合眼也沒能等到重孫子的出生,甚至連自己的孫媳婦長得什么樣也記不清楚。
04
看看時間過了正午十二點,老唐決定先去買東西上墳,首先完成這次回老家的核心任務(wù)。
在村中心大街上的的興旺超市里,老唐買好了紙、香和幾種供養(yǎng)的小點心。又想到要去看望近支唯一在世的長輩——七嬸,于是又買了一箱純牛奶和兩盒營養(yǎng)品。戴著眼鏡的超市老板文文縐縐的說:“我說二哥啊,人家平頭老百姓上墳買點紙、香的就行。你不一樣,你在外邊當(dāng)干部,創(chuàng)得好啊!得多買上兩樣。大過年的上墳,你得多花點,咱孝順自己家的老祖,不傷天理。”
老唐一愣,問他:“還買什么?”小老板跑到院子里,提回來兩大袋子黃紙疊成的“金元寶”和一個用面值百元冥幣折疊了插起來的像花籃的東西,放在柜臺上指點著說:“二哥你別當(dāng)是貴啊,很便宜。十塊、十塊、二十五。”老唐連連點頭說:“好,好,都要著吧!”
回到老屋,老唐把上墳的東西放下,提了牛奶和營養(yǎng)品去看望住在隔壁的七嬸。只見七嬸家大門緊鎖,正要返回來,一個不認識的年輕婦女走過來說:“俺七奶奶趕集去了。她的大門鎖了也不管用,你一推就能鉆進去人,把東西放門后里吧!你先去忙,等她回來著,我過來跟她說說就行了。”老唐一邊說“好”一邊用手一推,大門果然一下子開到了一半。老唐把東西塞到門后,重新拉上大門,然后回家搭紙上墳。
在宋公河和馬姑河交叉環(huán)抱中的唐氏祖林,據(jù)說文化大革命前有墳塋二百多座,當(dāng)年破四舊時,響應(yīng)上級政策號召,全部平掉了墳頭。若干年后,又有少數(shù)幾個墳頭被重新堆了起來,具體位置就不是那么準(zhǔn)確了。加上近幾十年來埋在這兒的過世老祖,總共有二十多個墳頭。
老唐先在祖父母、父母的墳前擺好供品,點了紙、香和“金元寶”“錢籃子”等物,跪下磕了頭。然后,按照常規(guī)風(fēng)俗,他帶著事先預(yù)留出來的疊成一小沓一小沓的紙錢,在祖林里轉(zhuǎn)了幾個圈,每個墳頭前燒一小沓,算是給陰間同一家族的老祖?zhèn)兯湾X來了。
想到自己隨著年齡的增大,身體狀況會越來越差,回來為老祖?zhèn)兩蠅灥臋C會也就越來越少;兒子在北京定居,基本上不可能回來為他的曾祖父母、祖父母上墳了;至于孫子一代,將來定居的地方還不知會在哪兒……老唐一邊想著一邊擦眼淚,他忽然想到有一天自己也會死,死后會被埋葬在哪兒呢?
“父母在,人生尚有來處;父母去,人生只剩歸途。”老祖宗留下的這句話,真是一句至理名言吶!
老唐重新回到父母墳前,心里默默研究了一下曾祖父母、祖父母、父母墳頭的方位,很快就確定了自己兄弟兩個將來的埋葬位置。如果大哥能同意,可以提前把兄弟倆的壽墳修在父母墳頭的下方位置。這樣一來,等有一天大哥大嫂和自己兩口子走了,就可以埋葬在父母身邊,這是中國式孝道的重點內(nèi)容之一。
老唐打電話給大哥唐建成,表達了準(zhǔn)備修壽墳的想法。唐建成很干脆的拒絕了,他說:“想修你自己修吧!我跟您嫂子的就算了。我們早商量好了,已經(jīng)四十多年不在老家了,死后也不打算回去了。”
老唐想跟他講一下“子隨父葬”的道理,他哥哥卻沒有耐心聽。唐建成說:“我跟你不一樣。我沒有兒,以后也沒個上墳燒紙的;就倆閨女,都在一面坡結(jié)婚成家了。我就在這里慢慢老死算了,死后叫閨女、女婿把骨灰撒到深山老林里,一點后想也不留。我告訴你啊二弟,人活一輩子就這么回事,你想那么多干什么!”
老唐放棄了與大哥講孝道的想法,直接奔村委會大院去找黨支部書記唐光明。光明書記很敬業(yè),聽值班的婦女主任打電話匯報說唐建功找他,正吃著午飯就放下筷子跑到了辦公室。老唐剛把話說到一半,光明書記就明白了他的來意。
“我說二叔,咱爺倆實話實說,現(xiàn)在砌墳是不可能的!別說你的戶口早就不在咱村里了,就是現(xiàn)在村里的人也不能隨便砌墳了。前兩年砌好的那些壽墳也不能用了,提前打好的棺材也使不上了,都開始用公墓了。咱莊和宋家?guī)X、略疃三個莊合用一個公墓,就修在略疃北邊的鳳凰頂東坡上,往下走幾步就是宋公河。那地方風(fēng)水很好,愿意看看的話你就去現(xiàn)場看看。那些日子咱村里一些老漢、老嫲嫲去看的,都說弄得不糙。”光明書記一邊為老唐倒茶水一邊說。
老唐不大死心,繼續(xù)問:“那就是說,以后老了人都得進公墓,以前的老林都不能用了?當(dāng)兒的都不能埋在父母身邊了?”“對!上邊就是這樣規(guī)定的,誰也沒辦法。這兩年村里一旦老了人,黨委就派人進村盯著,直到把骨灰盒送進公墓里埋好了才離開。”光明書記呷了一口茶,“不光新老了的人都進公墓,我還聽說,下一步,原來的老墳頭也可能會平了或者遷到公墓里。如果真這么辦,就像您家俺三爺爺三奶奶那墳,不想平了墳頭的話,就得遷到公墓里去。”
老唐心里好一陣糾結(jié)。唐光明的父親與自己雖然出了五服,但還是同一大支的族人。作為自家人,唐光明不可能故意難為自己。既然上邊就是這樣規(guī)定的,村里干部必須執(zhí)行,再說多了也沒有用。是啊,看起來大哥的思想好像比自己還先進,死在哪里埋在哪里也不失為一種好辦法,何必非得要回老家安葬呢!更何況,自己將來被埋葬在哪兒,本人是沒法操作的,只能通過兒子、孫子來實現(xiàn)。
目送老唐快走到村委會大院門口了,唐光明猛然想起什么,急忙說:“忘了問問你,二叔你吃飯了嗎?到俺家吃點吧!我剛才正吃著呢,再回去叫北坡小飯店里送幾個菜來,咱爺倆喝上兩杯。”老唐急忙擺手說:“吃了,我吃了。你快家走吃去吧!”
05
老唐本打算回老屋收拾一下就離開,半路上可以在鎮(zhèn)上或縣城喝碗羊肉湯,天黑之前差不多能回到市區(qū)。回到老屋大門前,老遠就看見七嬸坐在門口的水泥墩子上,似乎是在等他,老唐趕快問好:“七嬸子,身體很好啊!”。七嬸早早站起來,迎面抓住老唐的手,激動的眼里含了淚說:“好啊!很好,很好。俺那侄唻!我趕集回來聽說你來了,尋思著你是上墳去了,我在這兒等著你。快點上俺家來,先喝口水歇一歇,我辦飯你吃。”
老唐說:“不吃了,我還急著趕回去。今天沒開車來,我得早往回走,這個時候天黑得快。”七嬸說:“不行,不吃了飯不能走!好幾年家來這一趟,不吃飯就走像什么事?沒有您媽了還有我呢,還能不管你吃頓飯!天黑了就住下,怕什么的!咱娘倆見了面,怎么著也得拉個呱。”
七嬸不由分說抓著老唐就往家拽,老唐心里一陣不忍,只得跟著去了七嬸家。
八十多歲的七嬸身體依然硬朗,很快就炒了兩盤菜,和煎餅一塊擺在餐桌上,同時把餐桌上兩個剩盤底收進小菜廚里,一個勁地讓給侄子吃,自己卻不吃。她說:“我一天吃兩頓飯,得快落日頭時才吃第二頓。炒的菜不多,你全吃了別叫剩下。我到待會還有那倆盤底,炆炆吃就夠了。”老唐聽了心里覺得酸酸的。
七嬸說話的風(fēng)格依然不變,不論對方聽不聽,她只管單方面輸出,也就是拉一面子呱。“二侄唻,見了你我喜得了不得。您大大這是親屬兄弟九個,沒等著成家就死了倆,算起來俺這一輩是老弟兄九個、老妯娌七個,到今天死的就還剩下我一個了。到哪天我再死了,你回老家來就見不著個老的了。有空就來啊!咱娘們見個面拉兩句呱也是好的,見一回少一回了。唉!再來千萬別買營生,我有的是好吃的,不缺,你別去花那個錢。你家里小孩大了,用錢的地方多著呢。我都明白,在外邊上個班,起早貪黑的掙那點工資,不容易啊!有時候?qū)に紝に迹阍谕膺吷习啵€沒有咱家里會做買賣的那些人掙得多。你看看人家咱老家里乜些有本事的,掙狠了錢了,沒有幾個還在莊里住的,都出去上城里買了樓、買了車了,老婆孩子的都進了城。”
老唐邊吃邊點頭,邊聽七嬸繼續(xù)說:“打您老爺爺活著那個時候,人家看林地的先生就說咱林墓里風(fēng)水好,能出縣團級干部。到你這一輩里,男弟兄十九、女姊妹十八個,一家家都過得怪好。多虧你在咱莊里第一個考上大學(xué),給那些兄弟姊妹們帶了個好頭,家里這些老的少的,沒有不夸你的。再下一輩里,咱就更厲害了。您家俺孫子考上清華大學(xué),全石嶺鎮(zhèn)上沒有不知道的,咱這一大家子是修來了多大的福氣呀!”
老唐心里清楚,自己這一群堂兄弟姐妹中,在市里、縣里上班的有十幾個,還有倆在省城濟南當(dāng)老師的。但真的論起行政職務(wù)來,好像還是自己最高,也就是在市直部門里混了個小科長。算來算去,沒聽說誰當(dāng)了縣團級干部。下一代里,實行計劃生育的結(jié)果是多數(shù)家庭只有一個孩子,也沒見有哪個當(dāng)了什么干部的。要說這縣團級干部,聽起來好像官不算大,全中國多得是,但真要想當(dāng)上,背后沒有兩把刷子支棱著的話,那是根本不可能的!轉(zhuǎn)念又想起來,自己的職務(wù)雖然沒升上去,級別倒是成了“四級調(diào)研員”了,工資待遇差不多能頂個副處級。當(dāng)年那個看林地風(fēng)水的瘸腿先生,說的也許就是這么個事吧。
七嬸還說:“唉!有家口的這老弟兄七個,您七叔命最不好。年幼的時候,老想著怎么著也得生個兒,結(jié)果我一連生了這七個閨女,到生不了了也沒生出個兒來。唉罷罷罷!成了絕戶頭了,死后連個上墳燒紙的都沒有。從您七叔死了,我一到過年過節(jié)的就多燒紙,有一部分給他的,也有給我自己的,叫他先給我收了存著,我死后到了陰間著好用。”
老唐要給七嬸二百塊錢,七嬸堅決不要,她說:“二侄唻,您嬸子這會兒不缺錢,耽不了花。你好實想著,等我死了,年節(jié)里來家給您大大媽媽上墳的時候,也給我跟您七叔捎帶著燒個紙夾子。”
老唐連連點頭說:“是,是,我忘不了。七嬸子,你情管放心!等你老了,哪一回家來上墳,我也不能落了你跟俺七叔那個墳頭。”
七嬸一手抓著老唐,另一只手擦摸了一陣眼淚,又說:“說歸說耶,二侄,人啊,活一輩子得知足,你要是不知足那還有個頭!你別看我沒兒,這輩子也沒難為著。您大姐和您六個妹妹都很孝順,輪換著來給我送好吃的,閨女婿也都很好,我管什么缺不著。為人一輩子,什么事也得想開,誰也不可能光有好事,誰也不可能光遭著孬事,有好有孬、長短不齊扯乎著才算一輩子。光想事事依著自己的心眼那還行!心里不能沒個好啊!你說是不是二侄?人就得知足。”
那幾年見了七嬸,她從來沒說那么多話。當(dāng)然,老唐也沒工夫聽。今天這一通子拉,老唐覺得七嬸說的話還是很有道理的。老人家雖然算不上見多識廣,起碼也是一輩子飽經(jīng)風(fēng)霜。然而,他心里急著回市里的家,只能找個茬口讓七嬸的話暫時收尾。他急急收拾了一下,鎖好老屋的門就往鎮(zhèn)上走。
06
老唐正在站牌邊上看看是否還有通往縣城的公交,感覺有人從后面拍了一下肩膀,回頭看時,兩人幾乎同時脫口而出“唐建功”“李德田”,隨即激動地緊緊攬在一起,奮力擁抱對方。
四十多年前,在石嶺中心初中讀書時,老唐在班里的考試成績幾乎次次第一;家在鎮(zhèn)駐地的李德田成績同樣穩(wěn)定,也是第一,但順序是從后面數(shù)的。其父“李大本事”找到學(xué)校,指名讓唐建功做他兒子的同桌,說這是挽救他兒子的唯一方式。班主任老師開始不同意,李大本事就去找校長,蹲在校長辦公室門口說什么也不走,校長只好勉強答應(yīng)了。后來隨著接觸日久,倆孩子學(xué)習(xí)之外私交還不錯,成了無話不談的好朋友。遺憾的是,小唐沒有挽救好小李的學(xué)習(xí)成績,初中畢業(yè)時,他還是毫無懸念的回家了。仿佛就是一瞬間的事,小唐變成了老唐,小李變成了老李。
兩個人擁抱了半天,又抓著對方的手不放,不知道從哪兒說起。“走,上車,慢慢拉。”老李指了指停在路邊沿街店鋪門口的一輛皮卡。老唐說:“就在這兒說會話吧。我得到縣城轉(zhuǎn)車回市里,走晚了趕不上車了。”
老李說:“回去咋!多少年不見面了,都成老漢了。快點跟您家里弟妹說一聲,不回去了,快過年了,到我茶園里一塊坐坐喝兩杯。晚上到我那兒住下,我自己有賓館。明天再回去還晚了?一點也晚不了。擇日不如撞日,就今天。今天再不聚聚,以后再見面還不知道猴年馬月的事了。”老唐覺得老李的話說得很到位,不容推辭,于是給趙玲發(fā)了一條微信:住一晚,明天回。趙玲回復(fù)一個字:奧。
老李先拉著老唐去了他的桂蘭茶園。石嶺一村南坡的二、三百畝地全是老李承包的,一多半面積種著茶樹,茶林中間還樹立著一座陸羽的石像。茶園的東北位置蓋了一排十幾間平房,辦公室、臥室、廚房、餐廳、廁所一應(yīng)俱全,平房前面是一大片桂花、玉蘭等幾十種花木。參觀了一圈,老李指著茶園西邊說:“靠國道的那一溜沿街房也是我的,開了快餐店、浴池,還倒弄點煤炭什么的,那后邊有個大院能停車,兒子在那兒經(jīng)營。我主要管理這片茶園,街里的小賓館叫您嫂子看著。——走走,上屋里喝水,我叫飯店送菜來,酒有的是,想喝什么樣的都行。我再叫幾個老同學(xué)來陪陪你。”
時間不長,一輛小面包車送來了十個菜。送菜的中年婦女穿著打扮很隨意卻頗有風(fēng)韻,她一邊朝老李擠眼弄鼻,一邊主動幫在茶園看大門的老兩口拾掇好餐桌、擺好碗筷。老李說:“他嬸子,坐下陪俺同學(xué)喝一杯再走。”中年婦女?dāng)[擺手,光笑不說話走了。這期間來了四個家在附近的老同學(xué),兩個曾經(jīng)和老李、老唐同班,另兩個是同級不同班的。
酒席開始,老李宣布:今日這酒場,非常特殊,不聽任何理由,平均喝,喝完都把破車放這兒明早再來開,走回去,走不回去的自己找人來接。那四個人都說好,老唐無奈,把在心里編排了兩、三遍的拒酒詞咽回去了。
純粹的、真正的中國式同學(xué)酒場,那氣氛,真不是“熱烈”“融洽”之類的詞語所能夠表達和形容的。什么借口也不找,說開就開,說倒就倒,說喝酒喝,說幾口干了就幾口干了……
席間老唐提起薛俊開來,老李說:“是咱班的,學(xué)習(xí)比我多少好一點,死了好幾年了。他一輩子就跟酒親,一天喝三頓,哪頓都得斤數(shù),誰勸也不聽。最后查出來肝上的毛病,晚期,剛五十露頭,嘎嘣嘛噠了。”同學(xué)劉大個子說:“乜個人才罷罷唻,長年蹲家里不上坡,一輩子沒干點正事,就賺了一肚子酒。不過,人家他兒可不隨他。”另一個同學(xué)說:“嗯,小薛乜青年還行,從來不喝酒,一口不喝,就知道干活掙錢,一年好幾十萬。你別看他那死樣的,長得烏黑,個也不高,還娶了倆媳子。頭一個媳子不生孩子離了,又找了一個長得漂白還很俊,一擺溜生出仨兒來。”
老唐心想,看起來自己一個月那幾千塊錢的工資,跟老李、小薛等人的收入根本就不存在可比性。忽又想到死去的老薛,由老薛之死聯(lián)想到自己的腦血栓和每年體檢時都存在的脂肪肝,猛然間嚇出一身冷汗,急忙扯了兩下老李說:“行了,老同學(xué),喝不少了。咱們適可而止吧,來日方長嘛!”
老李檢查了一下酒瓶子,一共拿出來六瓶低度五蓮醇,已經(jīng)空出來五瓶。劉大個子這時候已經(jīng)明顯帶了醉意,站起來抓著老李叫開了“姐夫”。老李按著劉大個子叫他坐下,痛下了適可而止的決心,意猶未盡的說:“也好,最后每人點一點點,喝個‘滿堂紅’。水餃就免了,再一人一碗面條,常來常往、長長久久。”看大門的老漢惟恐他們喝完這點點后,還得再倒上一點點,趁著上面條的機會,把剩下的多半瓶酒給拿走了。
07
老唐隨老李回到老李家開的夢鑫賓館,看到服務(wù)臺里邊坐著一個男孩在寫作業(yè)。老李說:“鑫鑫,快叫爺爺!”男孩欠了一下身說:“爺爺好!”
老李介紹說:“這是俺大孫子,八歲了;還有一個小孫子,剛生了幾個月。”老唐禁不住感嘆:“你就比我大一歲,孫子都八歲了,還倆孫子!我就一個兒子,剛有了一個孫女,還不到一歲呢!”老李說:“這算什么!俺兩個閨女都比兒大,一個閨女家仨外甥,最大的外甥女考上大學(xué)一年多了。”
老唐簡直是吃了一驚:“這么說,你四十來歲就當(dāng)姥爺了!”老李說:“是啊,四十二那年有的大外甥女。俺不跟你似的學(xué)習(xí)好能考大學(xué),俺上學(xué)不行,初中畢業(yè)就出去打工,找了個大媳子。您嫂子比我大六歲,只能早結(jié)婚早生孩子,我二十歲就有閨女了,俺大閨女也是二十就出門子了,你說不早當(dāng)姥爺怎么辦!農(nóng)村人不大講究,俺爺們都是先結(jié)婚生了孩子,到了年齡才去登的記。”說著忍不住哈哈大笑,笑聲里充滿自豪和滿足。
老李大聲召喚老伴劉桂蘭從里屋出來找茶葉沖水。劉桂蘭的嗓門和老李的差不多大,見了老唐,表現(xiàn)出早已十分熟悉的神情,臉上的皺紋里都是笑容:“俺下莊戶地的,跟您城里人不一樣,生活條件差點,但很知足。俺三個孩子,現(xiàn)在六個外甥、兩個孫子了,尋思叫兒媳婦還得再生一個,一家仨孩,湊上九個,九九長圓。”
老唐順著老李兩口子的描述,快速的在心里核算了一下:老李比自己大一歲,絕對的算是同齡人;老李有三孩子,大閨女比唐亮大十歲左右;老李目前有八個第三代,最大的外甥女比糖糖大二十歲左右。綜合結(jié)論是:老李家后代的繁衍發(fā)展比自己超越了差不多一輩人。
聊著陳年舊事喝了一會水,老唐試著頭有點大,酒勁慢慢的上來了。
“得睡,有點累,你們也早休息。”老唐說著站起來,拿出三百塊錢放在鑫鑫的作業(yè)本上,“真是好孩子,爺爺給你的壓歲錢,拿著!”孩子擺手說不要,劉桂蘭抓起錢來往老唐手里塞,老唐接過來又掖在孩子的書底下,轉(zhuǎn)身往樓上走。
老李把老唐送到三樓房間里,劉桂蘭提著一壺開水跟上來,向老唐交代了一下房間內(nèi)的空調(diào)、電燈的開關(guān)位置等注意事項,讓老唐趕緊睡覺。臨離開時,劉桂蘭把三百塊錢放在電視柜上說:“他叔,你快把錢收起來吧!千萬別再客氣了,小孩子還不會花錢。等俺娶孫子媳子著你來喝喜酒,到那時給多少俺也要。”
老唐倒了一杯水放在小床頭柜上,簡單洗漱一下就上了床,一股疲憊的感覺頓時襲遍全身。迷迷糊糊中手機突然響了,睜眼一看是兒子打來的。
“喂!亮亮,你回來了?糖糖也回來了吧?好啊,很好!快回家吧!您媽在家等著呢,多少日子就盼著你回來了。回來就好,快回家吧!”老唐把手機從左手換到右手里,才聽到兒子的說話聲:“爸,我給我媽打電話,我媽說你在老家住下了。你住哪兒?老家那房子還能住嗎?”
“我回老家了,回來上墳了。快過年了,我得給您爺爺奶奶、您老爺爺老奶奶上墳啊,不上不行啊!——奧,忘了跟你說了,我住一個老同學(xué)家,他家開著賓館,還有茶園。條件很好,你放心吧,不用惦記我。快回家吧!您媽等著你們呢。”
電話那頭的唐亮明顯愣了一下:“爸,我在北京呢,到除夕那天才放假,那能回去這么早?我買了二十九晚上的機票,十點多到家。”
“奧、奧,好啊!好!幾點到家也行,我開車去機場接你。什么也不用帶啊!空著手回來就行,您媽什么也準(zhǔn)備好了。”
“爸,你是不是喝酒了?不是戒酒了嗎?去年有病住院的事,你忘了?!”
“沒事、沒事,特殊情況啊!碰上老同學(xué)了,初中的,你想想,都好幾十年不見了。一人就喝兩杯,二兩半的杯子。——奧,不是,沒有那么大,不到二兩半,也就二兩二吧。”
“什么情況是特殊情況?你是不是饞酒了故意在老家住下的?別忘了,健康第一,自己的命最重要!知道嗎?一口也不能喝!”
“奧、奧,行啊!是不能喝。我上床了,要睡著了。就這樣吧,你有事打電話給您媽就行了。我睡了啊,明天早起來去坐車。”
(2022年4月)
作者簡介:
江水東流,字澤之,號至簡齋居士,山東莒縣人,武漢交通科技大學(xué)畢業(yè)后進入武警邊防部隊服役,2012年轉(zhuǎn)業(yè)到地方工作,現(xiàn)供職于文化和旅游部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