臧書德

珠寶小鎮的街巷社區里，櫻花盛開綻放成春景畫面的地方不少。居民們自拍發視頻和網紅探巡的亮點，有鎮子西邊長堤上臨湖蘸水恣肆的花浪；有圍繞著水晶商城一周，一棵挨著一棵連成項鏈式的花環；可唯獨幕府路兩側攢三聚五的櫻花樹鑲在香樟的裙擺折皺間，綠白浸潤，楚楚引人驛動幽思。

之前的幾十年里，幕府路就是小鎮的一條老街。為了順應時尚，由街面向兩側擴幾塊磚的尺寸，成了現如今人車互擠的路。幾茬擴張路面工程下來，卻苦了原本兩邊的樹木。先是近60年的法國梧桐，砍伐之前，它們碩大的葉冠從兩側相攏，尤其在盛夏季節，拱成了一條擋風遮雨避驕陽的綠色隧道。可一夜之間，兩個人合圍都摟不過來的粗干，在刺耳的電油鋸聲里一棵棵轟然倒下。繼而，是長了10年挺拔修長的水杉又一排一排被伐個一干二凈。伴隨著一次次砍伐和行人居民的質疑與國罵，據說抓了幾個分管市政園林的盜倉小鼠。之后，幕府路兩側栽植的是清一色的常綠香樟。但這種樹嬌氣，怕冷，前兩年下大雪氣溫驟降，凍死了一批。再后來，就有愛花的決策者，安插套栽了櫻花樹，形成了現在模樣。三月一到，在春風的縱容下，大朵大朵的染井吉野櫻花掛滿枝頭，白成浪。只是這個品種的花期大短，長的一周左右，短則三五天。之后，便簌簌落英墜泥，抽芽展葉，不坐胎結果，匆匆了卻了浮浪的一生。

攝影/魯川

路一擠，就有了煙火氣。漸漸的路兩邊就出現了搭棚子開店鋪的營生。先是一位磷肥廠下崗老師傅開了一家羊肉湯大排檔。四根粗大的竹桿支撐起了一塊巨大的帆布，地八仙桌配上小馬扎，一天到晚不斷火的碳爐上，彌漫的蒸汽帶著羊肉的膻味從敞口大鐵鍋里沿著街面肆意流淌。店主江師傅厚道，整日里習習帶笑，接待每位食客。幾年里，也一直堅持在送走最后一位客人后，將經營地面的衛生環境打掃清凈，再將爐堂里添了碳塊后封好風門，最后一項就是給大棚前的幾株櫻花樹，或多或少的澆幾勺泔水。幾個年頭下來，這幾株櫻花樹明顯比其他的樹干粗壯許多，枝蔓在空中伸展的體積也大很多。花期最盛的時候，潔白的花襯在樟樹綠色底片上，像套色印的版畫。春光里，有許多食客就為了多看幾眼轉瞬即逝的櫻花，便會坐下來，點一碗羊湯，要一塊剛出爐的烤牌，就著小菜邊吃邊看路上行行色色的人。冷不丁，一陣風吹著搖曳的花瓣落進湯碗里，竟意外勾兌了一場三月里煙火人間的不期而遇。也許是“花借人善，人憑花旺”的風水互助，老江的生意蒸蒸向上。豐厚的經營收入，讓他拆了帆布大棚，坐地盤下了跟前的三間門面房，并請裝潢公司做了鑲邊大字牌匾，又添加了好多小吃品種，儼然成了一家闊氣敞亮的大飯莊。

攝影/魯川

同是依著這條街開店做生意，路對面老蒲的經營就磕磕絆絆。他原是拆遷辦的會計，離職后，就借錢開了這家棋牌游戲室，想賺點巧錢橫財，但人氣一直不旺，便私底下請來半吊子風水先生收拾。方士掐指打卦，說他店門前的櫻花樹在五行屬木，木反侮金，擋財，需移除。可樹木是政府的，動則違規違法。方士就咬著他耳朵嘀咕了一陣。此后，老蒲就天天深更半夜沒人的時候，拎著茶壺給門前幾棵樹“澆水”。漸漸地，樹葉由綠轉黃直至枯萎殆盡。市政人員來了以枯死病樹將它們拔除。沒有了樹木遮掩，方便了停車走動，一時間老蒲的生意甚是火爆。可接下來整個鎮區實施標準化用電，在原來樹坑的位置上埋設了一根高大水泥桿安裝了變壓器。財迷心竅的老蒲，竟套用方士給他支的昏招，一到夜里就在電線桿根部松土灌水。結果一天夜里刮大風，水泥桿倒了，砸塌他的門面，房間里一伙聚眾賭博的重傷了好幾個人，害得老蒲又是賠保險費又是交醫療費，從此人像抽了筋骨的腳手架，一蹶不振。

攝影/魯川

伴隨路人對幕府路兩側櫻花綻放時的好口碑，園林部門也會有意將病死后的樟樹位置上栽植櫻花樹。這種不規則的間隔栽種，形成了獨特植被搭配，一到春天就形成了綠白比肩，深淺起伏的綢緞，如畫，讓人心生詩情。便有急不擇章者，匆匆以杜甫《野人送朱櫻》詩句應眼前景致。殊不知此櫻非彼櫻，杜翁詩里的“櫻”和李商隱“流鶯舞蝶兩相欺，不取花芳正結時；他日未開今日謝，嘉辰長短是參差。”以及宋人蔣捷“流光容易把人拋，紅了櫻桃，綠了芭蕉。”里的“櫻”才是“一家人”。他們共同以詩、詞喂養的是能開花、坐果、傳宗接代且味道甜美的“櫻桃”。與此刻這亂花迷眼的櫻沒有半毛錢關系。

櫻這個古老科屬，據權威植物學家考證，其原產地在現今喜瑪拉雅山南的尼泊爾境內。后傳入我國，名之為櫻桃。再后來，在日本遣唐、遣宋使和我國外交使節的雙重加持下，沒準也有資深吃貨候鳥的功勞，從而致使它一路東渡，于島國愈發繁衍，次生出許多亞代品種，染井吉野這一屬是人工培育出來的大花冠類優良種。

花無語，人有情。一入三月，蜂擁而至的游人都會在一整年期待的驅動下，千方百計地奔赴她片刻的熱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