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鎮下街的拐角處，有一處很寬的屋檐。屋檐既能遮風，還能擋雨，太陽也只有上午能曬一小會兒。

這塊風水寶地上，被一個叫周生發的剃頭師傅占了，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這個地方別人都不來擺攤，不管周生發來得早還是來得晚。

古鎮不光是古鎮，也是個集市。逢陰歷三、六、九大集。

每逢集日，古鎮吸引著附近幾個鄉鎮上做買賣的，一大早就推車擔擔的來占位置，來得早的占人流量多的地方。

古鎮集也是附近幾個鄉鎮最大的集，東西賣得全，來趕集的人自然也就多。

特別是每年臘月，置辦年貨，做新衣服，剪頭發，那叫一個熱鬧，人挨人，人擠人，以至于我五分鐘的放學回家路能走半小時。

周生發的剃頭攤離我家不遠，母親從未帶我去他那里理過發，我的頭發都是母親給剪，能享受去剃頭攤的，是父親和弟弟。

周生發的理發攤很簡陋，在墻上掛一面小鏡子，也就能照個臉——后來換了大的，能照見上半身——有一張靠背椅，靠背上有一個插銷，需要修面的時候，就把插銷取出靠背放下，變成躺椅。

旁邊有一個石頭墩子，放著搪瓷臉盆。挨著石頭墩子的是一個燒蜂窩煤的爐子，爐子上始終有一壺正在咕嘟的水。

周生發的肩上搭著一條毛巾，剪頭發的人坐下，他給圍上圍裙之后，把毛巾在臉盆里蘸濕，然后覆蓋在顧客頭上，把顧客的頭發打濕，然后就開始動手剪頭發。

隨著剪刀咔咔咔的聲音，一團團的頭發飄然而下，落在灰白的圍裙上，有的沒站住，又滑落在地上。

不一會兒，靠背椅的四周就落了薄薄的一層碎頭發。周生發左右端詳著自己的作品，滿意的點點頭，然后再從鏡子里觀察一下顧客的表情，如果顧客也滿意，就取出插銷，準備讓顧客躺下修面。

顧客躺下之后，周生發又用肩頭的毛巾，蘸滿滿一毛巾熱水，并不擰干，敷在顧客的臉上，大概一分鐘，也許是兩分鐘，取下來，把水擰干之后再蘸滿熱水，用肥皂在毛巾上搓出泡沫，在顧客有胡茬兒的地方一頓亂抹，顧客立馬變成一個長著虬髯的嚇人面孔。

周生發不慌不忙，拿起剃須刀，用大拇指試探一下鋒利不鋒利，顧客冷不丁睜眼一看，被他發現了，一聲喝斥：“閉上眼睛，不然肥皂進眼睛了我可不管啊！”

最原始的剃須刀，遇上最硬的胡須，那聲音聽著真瘆人啊，就好像一個吃人的妖怪，在某個月黑風高的夜里，啃著人骨頭，“嚓嚓嚓”的在耳邊回響。

父親說周生發修面的技術比他理發的技術好，父親還說周生發這個名字取得也好，天生就是干這個的，誰的頭發生的快，誰就光顧他的最多。

可是技術再好，也會有失手的時候。

有一次周生發給一個老顧客修面的時候，不知道是心不在焉，還是力道沒掌握好，把人臉上喇了一道口子。

周生發本就是個霸道的人，他這個攤位也曾經有人來爭，不管打還是罵，對方都敗下陣來，換一個不信邪的來，還是干不贏，可遇到這事兒，他就像孫子一樣，鞠躬道歉，賠禮賠錢。

這次遇到硬茬兒了，這人不依不饒，說給他破了相了，不要錢，要給周生發的臉上也來這么一道。

圍觀的人越來越多，顧客得理不饒人，周生發哭喪著臉，求助的眼神看著眾人，希望有人能幫他說句話。

起哄的，挑事兒的，看熱鬧的，圍得理發攤水泄不通，讓本來就擁擠的拐角處更擁擠，本來就嘈雜的集市更嘈雜。

周生發無計可施，也開始蠻橫起來。

他砸了墻上的鏡子，問顧客滿意了嗎？顧客說不滿意，他又砸了搪瓷臉盆，顧客還是不滿意，接著是蜂窩煤爐子，靠背椅，通通都砸了。

人群里有人說話：“都砸完了，差不多得了…”

有一個說這話的，就有人跟著附和，眾人也都說得饒人處且饒人，行了吧！

顧客罵罵咧咧的走了，周生發垂頭喪氣的坐在地上，一言不發。

聞訊敢來的周生發媳婦，看到這一幕嚇傻了，反應過來之后也坐地上，嚎啕大哭，邊哭邊罵，罵顧客，也罵周生發。

從那以后，周生發再也沒來集上擺過攤兒，弄了個剃頭挑子，走家串戶去給人剃頭修面。

臉上還掛著笑，仿佛欠每個人的錢。

文：秋之月亮

圖：網絡